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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秦 《苏子说齐闵王》

中原文化经典汇要  2019-09-07

   [作者] 苏秦(?-前284),字季子,洛阳乘轩里(今河南洛阳市东)人。战国时期纵横家、策士。年轻时师从鬼谷子,学成后,外出游说不成功,潦倒而归。于是在家刻苦攻读《阴符》,一年后游说列国,被燕文公赏识,出使赵国。苏秦到赵国后,提出合纵六国以抗秦的战略思想,并最终组建合纵联盟,任“从约长”,兼佩六国相印,使秦15年不敢出函谷关。联盟解散后,齐国攻打燕国,苏秦说齐归还燕国城池。后奉燕昭王命入齐,从事反间活动。齐湣王末年任齐相。齐国众大夫因争宠派人刺杀他,苏秦死前则献策诛杀了刺客。《汉书·艺文志》著录《苏子》三十一篇,已佚。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《战国纵横家书》保存有其游说辞和书信十六章,与《史记·苏秦列传》所说不同。后世著作对其文章多有收入,如清姚鼐《古文辞类纂》便收有《苏季子说文侯》《苏季子说赵肃侯》《苏季子说韩昭侯》《苏季子说魏襄王》《苏季子说齐宣王》《苏季子自齐反燕说易王》等。

苏子说齐闵王

宋鲍彪注《战国策》本

  [解题] 本篇出自《战国策•齐策五》。这是苏秦游说齐闵王之辞。文章以大量的历史事实材料为论据,论述了君主的成功之道:“藉于权而务兴于时”,“顺民之意而料兵之能”,“祖仁”、“立义”,以及攻战得法。其理、据,其语势,充分体现了战国策士的能言善辩,知识渊博。听其言,不能不令人折服!

  苏子说齐闵王曰:“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,约结而喜主怨者孤。夫后起者藉也,而远怨者时也。是以圣人从事,必藉于权而务兴于时。夫权藉者,万物之率也;而时势者,百事之长也。故无权藉、倍时势而能事成者,寡矣!

  “今虽干将莫邪,非得人力,则不能割刿矣;坚箭利金不得弦机之利,则不能远杀矣。矢非不銛而剑非不利也,何则?权藉不在焉!何以知其然也?昔者赵氏袭卫,车舍人不休,传卫国,城割平。卫八门土而二门堕矣,此亡国之形也!卫君跣行告遡于魏,魏王身被甲底剑,挑赵索战。邯郸之中骛,河、山之间乱。卫得是藉也,亦收余甲而北面,残刚平,堕中牟之郭。卫非强于赵也,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,藉力魏而有河东之地。赵氏惧,楚人救赵而伐魏,战于州西,出梁门,军舍林中,马饮于大河。赵得是藉也,亦袭魏之河北,烧棘蒲,坠黄城。故刚平之残也,中牟之堕也,黄城之坠也,棘蒲之烧也,此皆非赵、魏之欲也。然二国劝行之者,何也?卫明于时权之藉也。今世之为国者不然矣!兵弱而好敌强,国罢而好众怨,事败而好鞠之,兵弱而憎下人,地狭而好敌大,事败而好长诈,行此六者而求霸,则远矣!

  “臣闻善为国者,顺民之意而料兵之能,然后从于天下。故约不为人主怨,伐不为人挫强。如此,则兵不费,权不轻,地可广,欲可成也。昔者齐之与韩、魏伐秦、楚也,战非甚疾也,分地又非多韩、魏也,然而天下独归咎于齐者,何也?以其为韩魏主怨也。且天下遍用兵矣,齐、燕战而赵氏兼中山;秦、楚战韩、魏不休,而宋、越专用其兵。此十国者,皆以相敌为意,而独举心于齐者,何也?约而好主怨,伐而好挫强也。

  “且夫强大之祸,常以王人为意也;夫弱小之殃,常以谋人为利也。是以大国危,小国灭也。大国之计,莫若后起而重伐不义。夫后起之藉与多而兵劲,则是以众强敌罢寡也,兵必立也。事不塞天下之心,则利必附矣。大国行此,则名号不攘而至,霸王不为而立矣。小国之情,莫如谨静而寡信诸侯,谨静,则四邻不反;寡信诸侯,则天下不卖。外不卖,内不反,则槟祸朽腐而不用,币帛矫蠹而不服矣。小国道此,则不祠而福矣,不贷而见足矣。

  “故曰:‘祖仁者王,立义者霸,用兵穷者亡。’何以知其然也?昔吴王夫差以强大为天下先,袭郢而栖越,身从诸侯之君,而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者,何也?此夫差平居而谋王,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!昔者,莱、莒好谋,陈、蔡好诈,莒恃越而灭,蔡恃晋而亡。此皆内长诈、外信诸侯之殃也。由此观之,则强弱大小之祸,可见于前事矣。语曰:‘骐骥之衰也,驽马先之;孟贲之倦也,女子胜之。’夫驽马、女子,筋力骨劲,非贤于骐骥、孟贲也,何则?后起之藉也。今天下之相与也不并灭,有能案兵而后起,寄怨而诛不直,微用兵而寄于义,则亡天下可跼足而须也。明于诸侯之故,察于地形之理者,不约亲,不相质而固,不趋而疾,众事而不反,交割而不相憎,俱强而加以亲。何则?形同忧而兵趋利也。何以知其然也?昔者,燕、齐战于桓之曲,燕不胜,十万之众尽。胡人袭燕楼烦数县,取其牛马。夫胡之与齐,非素亲也,而用兵又非约质而谋燕也。然而甚于相趋者,何也?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。由此观之,约于同形则利长,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。

  “故明主察相,诚欲以霸王为志,则战攻非所先。战者,国之残也,而都县之费也。残费已先,而能从诸侯者,寡矣。彼战者之为残也,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。输饮食而待死士,令折辕而炊之,杀牛而觞士;则是路君之道也。中人祷祝,君翳酿,通都小县置社,有市之邑,莫不正事而奉王。则此虚中之计也。夫战之明日,尸死扶伤,虽若有功也,军出费,中哭泣则伤主心矣。死者破家而葬,夷伤者空财而共药,完者内酺而华乐,故其费与死伤者钧。故民之所费也,十年之田而不偿也。军之所出,矛戟折,鐶铉绝,伤弩,破车,罢马,亡矢之大半。甲兵之具,宫之所私出也,士大夫之所匿,厮养士之所窃,十年之田而不偿也。天下有此再费者而能从诸侯者,寡矣。攻城之费,百姓理襜蔽,举冲橹,家杂总,身窟穴,中罢于刀金,而士困于土功,将不释甲,期数而能拔城者,为亟耳。上倦于教,士断于兵,故三下城而能胜敌者,寡矣。故曰彼战攻者非所先也,何以知其然也?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,杀其君,灭其国,又西围晋阳,吞并二国而忧一主,此用兵之盛也。然而智伯卒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者,何谓也?兵先战攻而灭二子之患也。昔者,中山悉起而迎燕、赵,南战于长子,败赵氏;北战于中山,克燕军,杀其将。夫中山,千乘之国也,而攻万乘之国二,再战比胜,此用兵之上节也。然而国遂亡,君臣于齐者,何也?不啬于战攻之患也。由此观之,则战攻之败,可见于前事矣。

  “今世之所谓善用兵者,终战比胜而守不可拔,天下称为善。一国得而保之,则非国之利也。臣闻战大胜者,其士多死而兵益弱;守而不可拔者,其百姓罢而城郭露。夫士死于外,民残于内,而城郭露于境,则非王之乐也。今夫鹄的,非咎罪于人也,便弓引弩而射之,中者则善,不中则愧,少长贵贱则同心于贯之者,何也?恶其示人以难也。今穷战比胜而守必不拔,则是非徒示人以难也,又且害人者也,然则天下仇之必矣。夫罢士露国而多与天下为仇,则明君不居也;素用强兵而弱之,则察相不事。彼明君察相者,则五兵不动而诸侯从,辞让而重赂至矣。故明君之攻战也,甲兵不出于军而敌国胜,冲橹不施而边城降,士民不知而王业至矣。彼明君之从事也,用财少,旷日远,而利长者。故曰兵后起,则诸侯可趋役也。

  “臣之所闻攻战之道,非师者,虽有百万之军,比之堂上;虽有阖闾、吴起之将,禽之户内;千丈之城,拔之尊爼之间;百尺之冲,折之衽席之上。故钟鼓竽瑟之音不绝,地可广而欲可成;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乏,诸侯可同日而致也。故名配天地不为尊,利制海内不为厚。故夫善为王业者,在劳天下而自逸,乱天下而自安。诸侯无成谋,则其国无宿忧也。何以知其然也?佚治在我,劳乱在天下,则王之道也。锐兵来则拒之,患至则趋之,使诸侯无成谋,则其国无宿忧矣。何以知其然也?昔者魏王拥土千里,带甲三十六万,恃其强而拔邯郸,西围定阳,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,以西谋秦。秦王恐之,寝不安席,食不甘味,令于境内,尽堞中为战具,竞为守备,为死士置将,以待魏氏。卫鞅谋于秦王曰:‘夫魏氏,其功大而令行于天下,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,其与必众。故以一秦而敌大魏,恐不如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,则臣请必北魏矣。’秦王许诺。卫鞅见魏王,曰:‘大王之功大矣!令行于天下矣!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,非宋、卫也,则邹、鲁、陈、蔡,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使也,不足以王天下。大王不若北取燕,东伐齐,则赵必从矣;西取秦,南伐楚,则韩必从矣。大王有伐齐、楚心,而从天下之志,则王业见矣。大王不如先行王服,然后图齐、楚。’魏王说于魏鞅之言也,故身广公宫,制丹衣柱,建九斿,从七星之旟。此天子之位也,而魏王处之。于是齐、楚怒,诸侯奔齐,齐人伐魏,杀其太子,覆其十万之军。魏王大恐,跣行按兵于国,而东次于齐,然后天下乃舍之。当是时,秦王垂拱而受西河之外,而不以德魏王。故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,谋约不下席,言于尊爼之间,谋成于堂上,而魏将已禽于齐矣;冲橹未施,而西河之外已入于秦矣。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,禽将户内,拔城于尊爼之间,折冲席上者也。”